2008年3月6日星期四

大衛‧林區談創意

【大衛‧林區談創意】系列報導 Ⅲ

很多人會犯一個錯,

以為創意靈感可以強迫取得。

其實這是做不到的。

你能做的只有觀察哪種環境能讓你處於創造的狀態,

然後想辦法創造那個環境。

──《超人特攻隊》、《料理鼠王》導演 布萊德‧柏德(Brad Bird

文=吳家恆

如果你把《大衛.林區談創意》和《賴聲川的創意學》並列在一起參照,你會很驚訝,兩本書竟然如此相似。

倒不是誰抄襲誰的問題。這兩本書在呈現的概念上相差很多:賴聲川 是把他對創意如何產生的種種思考編排歸納之後,寫成厚厚三百頁的書。相較於賴聲川的創意學,林區這本書,並不是張開雙臂歡迎、取悅讀者的。大衛林區像參禪 一樣,每一則只有隻字片語。這些話與是從林區什麼脈絡摘取出來的,讀者全無概念,並排在一起,似乎也無體系可循。難怪有些人在書店賣場見此書做得美麗,拿 起翻閱幾下,也就放下了。

但是,這兩本書談的,卻是同一件事:所謂「靈光乍現」、「靈機一動」,人在面對問題苦思困頓之時,有時會想到脫困的絕妙好計。但可惜這些點子可遇而不可求,也像段譽的六脈神劍,時靈時不靈。那麼問題就是──人有沒有辦法找到一個靠得住、穩定的來源,固定、恆常地提供看待問題、解決問題,甚至無中生有的好點子、好念頭、好辦法?

賴聲川和大衛‧林區的答案都是:有。

透過持續不斷地向內關注意識以外的世界,介於意識與潛意識之間的屏障將會逐漸消解。人越是能通透出入其間,就越有寬廣的迴旋空間,不受管見束縛。換句話說,你表現在外的就是,別人認為你越來越有創意。

賴聲川在書中提出了「創意金字塔」的架構,以上下來看,有意識與潛意識之分。越是能打通這層分別的人,想事情的空間越大、角度越全面。反之,如果意識充滿了成見、偏見等「毒」,跳不出習性的框架,就不可能玩出什麼新把戲。

以左右來看,則有藝術與生活之別,隨之而來的是創─作、內容─形 式的對偶概念。所有的靈感都來自生活,但都需要形式與「作」的技術,才能化為藝術。這藝術可能是戲劇、電影、繪畫、音樂,也可能是烹調、行銷。總之,能熟 練地為內容找到適當形式的人,能把靈感轉化為作品的人,用當令的詞來說,就是「達人」。

大衛林區對創意的體會,完全可用賴聲川的架構來理解與詮釋。既然如此,一本就夠了,何需互相參照?

在我看來,這兩本書的關係,有點像儒家與道家。儒家提出一整套入世致用的方法,有點像《賴聲川談創意》;而道家則是儒家的一種策略,是儒家的迴旋,《大衛林區談創意》就有這麼一點味道。但是兩本相互依存,缺一有虧。就像儒家少了道家,就沒了那種寓動於靜的警覺與積極;而講道家而不講儒家,則會流於空泛虛談。

賴聲川的書很棒,內容充實,有見解,有方法,有觀察,有體會。讀了是否更有創意,不得而知。但至少就閱讀的經驗來說,是豐富而飽足的。但其實賴聲川這本書的基本假設是有其矛盾的。它既是頌揚啟蒙理性,也賞了啟蒙理性一個大大的耳光。怎麼說呢?

歐洲的啟蒙理性相信的是,人類在理性之光的照耀下,能驅除黑暗蒙 昧,探求知識,並將知識加以歸納整理,分門別類,建構成一門一門的「學」。賴聲川試圖用歐洲啟蒙以來大為盛行的手段,以創意為對象,試圖歸納出一些可以操 作的程序。創意若是可以成之為「學」,那不啻是啟蒙理性的一大勝利。

但是,賴聲川觀照創意的角度、方法,乃至表達的語言,都有宗教的 脈絡與意涵,而宗教恰恰是歐洲啟蒙理性所要驅散的最黑暗的蒙昧。歐洲的理性主義走到二十世紀,基督教是被打倒了,但是潛意識之說隨之而起,其用意非常明 顯:理性之光再怎麼明亮,但人心有一大塊區域是再怎麼樣也照不到的,甚至,根本在理性所能認識的範圍之外,只能從夢境得到線索。賴聲川在書中左手一個宗 教,右手一個潛意識,其實都跟啟蒙理性格格不入的。

這時再看看文章開頭引《料理鼠王》導演柏德的話,就有意思。他認為創意靈感是沒辦法強迫取得的。強迫有很多方法,「學」也是其中之一。

我們一般提到「學」,想到的是整理得井然有序的知識,等待我們去膜拜。換個角度想,「學」是一種暴力。「若AB」意味著規定,有A這個條件,那只會得到B這個結果。但創意靈感不是從《創意學》上看到賴聲川去菩提迦耶佛祖證道的菩提樹下坐一坐,就想出《如夢之夢》的構想,所以我們只要到同一棵樹下坐,就會變成劇作家。這裡頭的AB是沒有必然關係的。

比較恰當的理解方式是:觀察哪種環境能讓你處於創造的狀態。賴聲川有系統的論述提供了一種觀察,大衛‧林區的隻字片語也提供了一種觀察。

他們的觀察可能可以幫助我們找到屬於自己的創作環境,但也可能阻礙了我們。這其間的關鍵絕不在於書籍字數的多寡。不是說一本書比較厚、編排有系統就會比較有用。有時正是因為賴聲川說得太多,而成為某個特定讀者的業障。

但也不是說書薄、編排零散就比較沒用。有時,一句到位的話,讓人茅塞頓開,但也可能因為作者說得過於模糊,而成為某個特定讀者的毒害。

這完全是因人而異,沒有定論的。

所以,好消息是:創意在某個程度上是可以練習的;壞消息是,這其中沒有公式可循。別人的經驗只能參考,不能重複。

《賴聲川的創意學》和《大衛‧林區談創意》都在談放下成見,暢通內在。有趣的是,細心尋思自己如何看待這兩本書,以及對這兩本書為何會有不同的評價,正好就是一個機會來檢視自己所抱持的成見。

這篇文字中所呈現的種種,也可能是成見。但阿姜查說「禪定無他,警醒與覺察而已。」閱讀與書寫,雖然也是鞏固成見的過程,但也有可能成為練習警醒與覺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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